2013年12月26日

張愛玲是才女,鄧麗欣也是才女

數年前Stephy出書,如意算盤早就謀劃好,以為賣弄一下文字就能另闢蹊徑,可惜書內錯字百出,惹來全城訕笑,她的罪過不在於扮靚女,而在於扮才女。不過現在「才女」用得太濫,Stephy沾得上邊也不出奇,畢竟才女二字由「才」與「女」組成,在your face your fate的世代色相遠比才華更吸引眼球。

才女無論在什麼世代都是scarce goods,是善價而沽的稀有貨品。古時因為女子讀書機會少,就算大家閨秀讀完了《女誡》還有閒情逸緻吟詩作對,閨房之作也不得外傳,儘管才華橫溢也只能屈膝於咫尺天地,誰能給予妳才女的桂冠呢?反觀今天女大學生的人數比男的還多,才女依然渴市,皆因會讀書和愛看書可以完全沒有關係,連通順文章都寫不來,何況洞見世態的才情?更重要的是女人規定必須愛美,才女對世情挑剔,想必也容不下自己蓬頭垢面,我們早已暗暗為才女下了個氣質美人的定義。

「才子而美容姿,佳人而工著作」自古難得,我們以為上天是公平的,美女只要不蠢已經不容易,若然有點小聰明,簡直算得上驚豔了,何況是稍有姿色的才女?但其實無論是美貌還是才華都需要經營,若然外貌天生不俗,花多點時間精神在色相之上,敷mask減肥的回報率絕對比看書高,所以美女無腦不是罪,只是人力資源分配的問題[1]」。故此,美人才女的稀有終於釀成魔咒,有點姿色的如果不甘心當花瓶就裝作有點智識,有點才氣的別人又不肯相信她連丁點姿色都欠奉。看看近年竄紅的王迪詩,就算還未露出亮麗真身之前,也不乏猶抱琵琶的倩影惹人浮想,可見若想用才識搵食,有一張好看的臉定必事半功倍。

所謂才女,從前先論才氣,再看性別,縱是沒有橫溢天才,博覽群書也許還得博得才女之名;可如今才女卻要倒轉來看,首先要相貌生得標緻,之後再來惡補錯別字,才女的重要性在於「女」,「女」的較勁在於色相。這年頭,人人都是writer,不用區分blogger還是author,才女和文字功夫脫勾,upload一張經過美圖秀秀加工的自拍照,遠比你自己多看一本書頂用。「才女」的冠冕比「作家」還要令人心動,因為這不單是對「才華」的自吹自擂,還能滿足對自身皮相的自戀。

「張愛玲好像李璨琛!」中學的年紀,看不懂祖師奶奶世界裡的蒼涼,卻一語道破皮相的重要,文字無論多麼凝練都不及一張臉皮的重量。我最怕那些以文字為賣點的秀美才女,不因妒忌相貌,而是怕她們以為自己販賣的是才情,但又假惺惺地上載一張文藝少艾的沙龍照。張愛玲在《談女人》說:「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分別。」可是我們生在錯配的時代,色相是「才女」的武器,有美麗身體的人竟然爭相以思想悅人,看官也不怕用錯眼睛咀嚼文字而噎食。




[1] 王澤基 / 蘇勇鵬 (2012)《男女博奕經濟學》。香港:天窗出版社








2013年12月12日

港孩的絕種,港喱的成長

眼前的K2小孩自豪地說:「Daddy答應我如果入了男拔,他就給我一萬元!可以買iPad!」在這個K2也要補習的世道,不足5歲的人仔比打工仔忙已經不是新聞。奶聲奶氣的他疲態盡露,可是又因為Apple給生生的救活過來,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個港孩,而是身高不夠1的港喱,生活充斥奢侈品,人生卻很貧乏。

早前有小六女生因為不堪學業壓力而跳樓,先別急著抽水指責港孩抗逆力低bla bla bla,港孩其實不算嬌貴,他們和我們一樣,都要費盡力氣生活,香港的父母遺傳了自己老闆的基因,自己被榨取每一分精力,然後就去榨取孩子每一分閒暇,所以別眼紅港孩iPhone電玩一樣不缺,那可是有血有汗的「人工」。港孩的問題不在於父母的寵溺,因為再疼愛自己孩子的港爸港媽,也毫不猶豫扼殺港孩的童年。香港人的工作時間遠超國際勞工組織建議的每週40小時,港孩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他們不懂得自理和自重,因為知道「腦力勞動」過後可以買起別人的服侍和尊嚴。

內田樹在《下流志向》這樣分析日本年輕人學歷低下問題:「從前孩子的身份建構從勞動開始,幫手做家務就會得到讚賞,可是現在的孩子的記憶卻從在便利店購物開始,換句話說,他們對世界的認識是由『消費者』的身份開始的。幼小的學童不能理解教育這種「商品」的價值,所以拒絕付出,正如精明的消費者不肯購買沒有價值的貨品。」

如果套用內田的理論,港孩理應和上一代的「獅子山下」香港人一樣刻苦耐勞啊,因為香港父母用成人的標準養育孩子,港孩用忙碌的生活換來優厚物質,他們的身份建構不也是「從勞動開始」嗎?可是從前給予的是讚賞,現在給予的卻是白花花的銀子,港孩的世界和成人世界沒有太大分別,所以造就了港孩的老積、市儈和浮躁。如果說兒童的定義是不必承擔成人世界的要求和責任,那麼可以說「港孩」已經是瀕臨絕種的生物。

現代的兒童概念其實存在還不到400年的歷史,中世紀的童年在7歲就結束了,因為兒童在7歲就能駕馭語言,在印刷術盛行以前,7歲兒童能夠明白和回應成人所能說的一切。然而,印刷創造了一個新的成年定義,成年人是指有閱讀能力的人,兒童是指沒有閱讀能力的人。成年要努力才能掙回來,未成年的人必須通過學習識字,進入印刷排版的世界,才能成為成人。所以盧梭 (JEAN- JACQUES ROUSSEAU) 說:「閱讀是童年的禍害。」因為書本創造了成年,閱讀使人進入抽象知識的世界,分化了能夠閱讀和不能閱讀的人。


我們譏笑香港的幼稚園中學化 (竟然要補習),大學小學化 (竟然有家長會),可是香港的成人又何嘗有成人的樣子呢?香港人能夠閱讀,但卻甘心當個識字文盲 (educated illiterate),不看書也不思考。健全的成人應當也是個成熟的公民,有能力了解較深奧和抽象的事物,可放諸香港,會臉不紅耳不赤地高呼「我不懂政治」的卻不是少數,他們的思維和一個會認字的孩童其實沒兩樣。


另外,成年人和兒童之間的區別,在於成人擁有兒童「不宜知道」的訊息,社會對性與死亡等等的忌諱都是不讓兒童知道的秘密,可是因為電視與互聯網的興起,兒童再也不難接觸這些「秘密」。相反,香港的成人卻活得愈來愈藏藏掖掖。髒話本來是對兒童的秘密,所以我們懲罰說髒話的兒童,但林慧思事件揭示了在香港連成人說髒話都會遭到狠狠的懲罰;香港人最愛看充滿性暗示的八卦雜誌,卻不敢坦然面對性的話題;孩童被屏蔽在和諧統一的世界,所以對於娘娘腔的同學予以殘忍的欺負嘲笑,但香港人即使長大了還是樂此不疲地傷害「非我族類」的同性戀者。

老而不死是為賊,柒而不知是為喱。「港喱」一詞代表香港健全成人的消亡,他們空有健全的腦袋,廿載春秋白讀書,是個擁有高度閱讀能力的稚子,正如港孩儘管精通十八般武藝,懂得dextrorotatoryHalappino[1]的意思,卻不會為普選抗爭,因為「政治很悶」。港孩和港喱同樣流露著smart ass的味道,他們懂得不少,但都停留在skillsinformation的程度,那不是knowledge,更遑論wisdom。香港的兒童和成人再無隔閡,所思所想所說所看亦無差別,不過港孩已經快要絕種,港喱卻在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