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5日

遺世喧.嵇康

《信報》 2012年2月25日 鶴渡 藝術後窗

天叫他生得眉目如畫。
後世的文人史家,每當談及你的名姓,總懷着迷戀又嚮往的心境,毫不吝惜最華麗的辭藻,試圖勾勒你曾有的美麗,卻最終,都只化作宣紙上,一滴濃墨所濡染不開的嘆息。
他 們說你「偉容色、美形儀」,「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站時「如孤松獨立」、醉時「若玉山將崩」……以至於那年你入山採藥,偶遇一個樵夫,見你卓然而來,他 竟跪倒便拜,以為撞見神仙。甚至是你那一貫放浪形骸、不修邊幅的邋遢做派,也被世人溺愛的解釋作「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只可惜,你死得那樣年輕。
不事王侯不為物用
那以後許多年,有人津津樂道於廟堂上初見你那甫入洛陽的獨子,風姿多麼綽約,儀容何等堂堂——只有獨坐在角落裏你生前的摯友王戎,遲疑着輕輕搖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答道:「那是因為,你未曾見過,他父親昔時的模樣。」
而 現在,你就要死了,身為曹操家族的女婿,卻像亂世裏任何一個十惡不赦、惡貫滿盈的囚徒般,斬首於洛陽的街市。曾經,你以泊然而不貪戀浮華的心境,寫一部 《養生論》,上獲千餘歲,下可數百年,恍惚間竟覺得,轉眼便是永生。後來密友山濤投靠司馬氏,親力舉薦邀你出仕,你非但不肯領情,反大怒着與他割席,說司 馬昭是「膻腥」「死鼠」,而你無意功名:畢生所願,惟守陋巷,教子孫,彈琴一曲,濁酒一杯,閒敘平生。未嘗想,因言獲罪,一席話竟成一死,罪名倒也簡單, 「不事王侯,不為物用」罷了。判決如此絕然,臨刑前,三千位太學生為你求情,終不許。
歷史,便是這樣
於是,你就要死了。回望夕陽在身後拓下的影子,該是還未到行刑的時辰吧,喚人取來七弦琴,你便席地而坐,彈那曲《廣陵散》——神情平素,一如往日。日後我無數次想像這場景,你從容得惹人迷戀又心疼,彷彿一個傷疤,掩蓋在歷史的掌紋中,幾乎辨別不清。
曲終,太陽緩緩地西斜。
「《廣陵散》於今絕矣」,這是你最後的話。
唯一的獨子嵇紹,那年還不滿十歲。通透如你,是否料到,日後他卻做了司馬氏的侍中郎,而後,為保護他所效忠的皇上,血濺帝衣,死在一場宮廷政變之上。
歷史,便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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