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前面的婦人穿得隨便,帶著個剛放學的小丫頭,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身校服裙,身子不高,不過一米多,看來只有二、三年級,纏著媽媽嬉笑,活潑得很。
小丫頭本在我前面活蹦亂跳,但一見媽媽轉身到大堂內側取信,想也不想就閃身跟著,我大步而行走向大堂前方等候電梯,耳朵塞著耳筒,可是卻傳來吱吱喳喳的尖嫩童音,起初聽得不真切,後來只見眼前硬生生的插進一個細小的身影,幾乎指著我喊道:「媽咪!她插隊!有個女仔 (女生)插隊! (她真的不是用 “有個姐姐”而是”有個女仔”)明明我先來的!她插隊啊!」
稚嫩又尖銳的嗓音響徹雲霄,連續不斷地轟炸我的鼓膜,令人煩躁得忘了顰眉,因為多少有點難以置信,我還在思考小丫頭歇斯底里指責的是誰。
然而儘管她聲嘶力竭,還是引不起媽媽的注意,用橡皮圈束了蓬鬆長髮的中年婦人慢條斯理地移動,拖著臃腫的身軀低頭看信,充耳不聞,事不關已。
「叮噹」電梯來了,大家魚貫而入,小丫頭急得跺腳,扯大嗓子道:「她插隊啊!別讓她進來!我才是第一個來的啊!媽媽!」
她的母親低聲嘀咕,敷衍完了又再檢視信件,惹得小丫頭不滿地乾瞪著我,嘴裡仍然不依不饒,演活了祥林嫂,咬著埋怨與忿懣的尾巴不放,嚼了又嚼,反覆吞吐,直把人迫得眉頭緊瑣才心滿意足。
我不動聲色地瞄向她的小腦袋,正好對上她的戾目凶光,彷彿我不是一個陌路人,而是她的殺父仇人。
母親的置若罔聞沒有令我驚訝,畢竟早已看慣這片土地的父母如何一手翻云一手覆雨──他們既要揠苗助長,又要助紂為虐。尚在襁褓之年童真已經油盡燈枯,你絕不能看輕現在的小孩子,牙牙學語已通曉英語、日語、西班牙語,更別說媲美十項全能的「興趣班」。可是所謂的權利,是責重的「衍生產品」,當父母要他們背負偽競爭時代的重擔,孩子便懂得以大人的目光衡量這個令人疲累的功利世界。
小丫頭的錙銖必較令人難以釋懷,她的暴戾、焦躁、狠勁不過像你、我、她的縮影。每時每刻都瞄準自己和他人之間的界線,一旦被侵犯了領土和權利,便要如炸了毛的貓,心存不安死死苦守,惶惶不可終日。
小孩的學習能力很強,尤其是模仿能力。他們小小的身軀裡擠滿了成人世界的危機感、勢利與橫行無忍,日復日膨脹起來,我彷彿聽到焦躁尖銳的童音,那是爆炸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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