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5日

高分低能的製作過程


每年中學會考的放榜時分,從港聞版到娛樂版總會充斥著關於數字的報導。
從新移民的十優勵志故事,到janice man、阿Sa的分數揭秘,轟炸著放榜生的腦袋,刺激著父母嘮叨的本性,亦同時正當化這個教育制度的荒謬。

平民大眾對藝人歌手model姐仔的會考成績抱著永恆的好奇,大坻不是因為我們信任這個制度真的能辨別賢愚,而是期待聽到他們有多「低分」,繼而 印證「有樣無腦」的預設形象 (stereotype),從中得到彷彿高他/ 她一等的虛擬快感。香港或許是個中毒已深的學歷社會,低學歷者不單難有出頭天,連會考低分者都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罪,活該被恥笑和鄙視,即使他們自己都微妙地抱著自悲的覺悟。可是,我們明知道在拉curve的遊戲規則下,這從來都只是場零和遊戲 (zero-sum game),這個教育制度只會不斷製造失敗者。在恥笑這些「失敗者」之前,我想最起碼需要理解分數背後的意義,否則那只是自我滿足的自戀蹩腳戲。

低分數者在普遍的認知裡,罪狀有二,一為懶 、二為蠢,或兩者「兼擅」,故在以考試為「品質監控」為唯一手段的教育流程中,一旦被烙下「失敗者」之標籤,則不得翻身,注定矮人一截。但香港人卻一直忽略,甚至故意忽視了一個事實:根據陳雲所說,現在香港的考試制度偏重學科成績,因為它們是可以被量化的「數碼化的價值」(digital value),但美育、德育、體育和群育卻一直被受忽視,乃因這些是依靠感情和直覺的「摸擬價值」。如果另一個孩子沒什麼專長,讀書又不好,但他正直單純,擇善而固執,成績單能反映出來嗎?別告訴我這些東西無關重要,對你往後的一輩子來說,這種堅持比知道marking scheme重要多了,所謂的讀書其實也不過是學「如何做人」而已。香港人對任何事都抱著不可救藥的工具主義,不少人質疑現在讀大學有還有用嗎?大學生的光環早已不及從前,不等於一定升職加薪、前程錦繡,更甚者則被批評為「高分低能」。現在的教育制度每人都可以參與,有客觀的評分標準,是「公平」的競爭,但同時卻是個失效的競爭制度。

既然失效,為何還繼續?除了因為它的公平性而帶來的行政方便,亦因過去我們確實需要這種「人才」。在大量生產的時代,一個從商品到居住環境都高度標準化的社會,需要嚴守紀律又聽從指令的「人才」。加上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港英政府一向不支持訓練批判思考的人文學科,怕不利統治,這樣的考評制度剛好能消磨年輕人的時間和心力。

然而,在全球化之下,這個制度明顯已經落後而脫節了。資金、人才等等都有較大的流動自由,在這個全競爭的時代,世界走向兩極化,資本豐厚者更容易賺錢,但普通的勞動者卻生活得愈來愈艱難。君不見香港人均收入位列世界前茅,堅尼系數卻是已發展國家之最?如今這個時代,唯有「北歐型人才」可擺脫被社 會遺棄的命運。所謂的「北歐型人才」,大前研一在《M型社會》說他們並非傳統會讀書的孩子,而是能以「自己的能力思考、行動」的自立型人才,因為北歐的教育從來嚴禁用「Teach」,而是用「learn」。Teach即以「有答案」為前提,由知道答案的人來教別人。丹麥的老師最欣慰的是,「全班25個學 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且它們特別注重IT教育、英語教育、領導教育、創業家教育等課程。

比起別人,香港的教育改革又走到那一步了?仍舊是那換湯不換藥的短視工具主義嗎?香港人真有趣,喜歡緊抱自工業革命就沒多改動過的老古董,比如原教旨資本主義,比如那種只能有效地淘汰,卻不能培養全方位人才的教育制度。過往資源匱乏,精英才可繼續接受教育,從而發揮最大的經濟效率,帶領社會的前進,淘汰是必要的。然而今天的世界變幻莫測,絕不是靠小撮的「精英」就可應付的,正道是培養各方面的人才,多元的社會才能在這嚴峻的困境中活下去。然後,現在卻背道而馳,崇尚反智,價值一元,當中之荒誕蔚為奇觀。比如,高分低能,比如,鄙夷一個在失效制度下的失敗者,而不是鄙棄制度本身。

2012年7月4日

港區公安VS香港憤青?


港區公安VS香港憤青?

七一遊行剛過,民間組織與警方各執一詞,遊行人數故然落差甚大 (這令我想起南京大屠殺以至六四屠殺,作了虧心事的一方執拗地玩著數字遊戲,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不過為了轉移視線),稀奇的是遊行過後,分歧竟無限延續,而且壁壘分明。

若籠統歸納為兩大陣營,一方譏諷示威者為憤青,另一方謾罵警方為港區公安。

需留意前者並不只有警務人員,還有好些「看不過眼的市民」。普遍香港人尤其害怕「不守規則」,有說因為香港人上一代多為避赤禍而來,故特別害怕「亂」。但其實更多是因為香港人習慣Think inside the box,缺乏跳出框框的想像力和勇氣,秩序與規矩如此生死攸關,除了因為學校的馴化,亦因為現行的社會體制會將其價值觀內化於你我身上。保持現狀最能保障社會的既得利益者,儘管處於社會底層,他們最有誘因動搖現行社會秩序,但因為日夜催眠,耳濡目染,他們甚至會成為捍衛建制的忠堅份子。或許這能解釋為何Baby kingdom與家中雙親即使沒有「蛇齋糉」,仍對「破壞者」呲牙咧嘴,卻對不公義的制度奉為圭臬,把示威者都打成沒大腦的憤青看待。(1)

然而,支持示威者的一方卻開始傾向視整個警隊為政府(甚至土共及中共)的附庸。原因不難理解,自從曾偉雄上任以來,他企圖以強硬作風打擊日趨「激進」的示威者,甚至過猶不及,不惜違反常識 (較久前的「黑影論」與近日的「胡椒噴霧迫撃炮」)。朋友是警察,當初sorry sir (鄧竟成)的表現著實難看,換了鷹派曾偉雄上任,他很支持,畢竟有一個撐自己的上司實在令下屬神氣不少。然而,最近調查指警隊民望插水式下跌至回歸以來新低,市民對警方滿意率跌至不足55%如今看來,倒也不知一哥是愛惜前線,還是出賣下屬以求榮了。近年前線警員執法壓力尤甚 (尤其是處理示威),因警權授自人民,若無威信實難以執法,加上警方在某些市民眼中已成了「公安」,更甚者甚至會挑釁辱罵員。七一當日,叫警員收皮聲不絕則可見警民關係如何。不過我們若把個體看成整體,把警員看成了鐵板一塊,卻也危險。

王力雄在《天葬:西藏的命運》裡分析中共和西藏的關係,他說環觀中外歷史,當雙方的矛盾日深,卻沒有修補關係,逾越了某條界線後,情況將急轉直下,並將兩者帶入死胡同,他們只能往死裡互纏,最終兩敗俱傷,至死方休。以上雙方雖然各有理據,然而再仔細看網上的討論,卻更發現他們更似自說自話。因為雙方都把對方切綑綁非友即敵的鐵板一塊,而不是擁有個人意志的獨立個體,如此下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雙方墮進「永劫輪迴」。(2)

最後想說件有趣的事,遊行期間,一妙齡女子走在我前方,起初不為意,後來發現她高舉紙牌,沿途每遇一位警員,亦微微伸前,好讓他們看見。我瞧不見她寫什麼,只見每位警員看著都不以為然,惟有一位,他仔細看了看,臉上只掀起無奈的笑容,估計有點自嘲的成份,隨即只對那位女子友善地笑笑。我走過他身邊,不禁哈哈笑了兩聲。

1: 支持警方的還有個廣泛流傳的論點:人家都是打份工而已,老闆下令誰敢不從?可是打份工從來不是藉口,仕途主義者為了謀得好前程而遺忘腦袋,沒有經過自己的判斷就盲目服從指示,可以造成極大的罪孽。比如德軍在二戰屠殺猶太人,在紐倫堡公約已列明不能用服從上級命令為藉口,從事違反國際法的罪行。畢竟「你不能選擇不開槍,但能選擇射不中」。

2: 不過話說回來,雖不應把警員看成鐵板一塊,然而畢竟是紀律部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臉書上亢奮地耀武揚威顏射示威者,到底不妥。中學時校規亦云:校外行為不檢,影響校譽,大過一個,對不?

誰最想CY死?

《信報》2012年7月4日
王岸然

誰敵誰友 還未看透


無論是學者估計的十萬八萬人,或是民陣公布的四十萬人,在經濟不算差、失業率低企的時刻,有這麼多人上街大叫梁振英下台,新特首對此恐怕不能掉以輕心,有必要認真檢討。
新特首上任的第二天還是假期,不去公布施政的亮點以爭取民心,反而落區做秀,這是不到位的。

面對一開始就已萬分險惡的形勢,梁振英想坐穩寶座,正如毛澤東說:「要搞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筆者看梁特首對此其實尚未搞得清楚,連中央也極可能未及準確判斷,所以一直處於被動。胡錦濤千里而來,是想為特首打氣、為香港打氣,還是只屬例行公事?他的行程看來是浪費了,以公關效果而言,更屬反效果;他理應召集梁振英的敵人狠狠給予訓話,這就不會白費行程了。

誰是梁振英的最大敵人?筆者上星期的文章已點出,相信沒有多少人看得明白,或只是曾經循這個思路分析一下而已。這裏且清楚點出,梁振英的第一號敵人是地產霸權,即各大主要地產商,是他們立意要在一年時間內趕梁振英下台。

人格謀殺 逼梁下台

從 前,中共的判斷多會認為,香港社會不穩,於背後興風作浪的是英美勢力,這勢力藉一些西方的基本價值,經傳媒和公民社會的滲透,在意識形態上改變亞洲和第三 世界的國家,甚而顛覆一些不依循西方價值觀的政權,學術上這叫做「新殖民主義」,這在一定程度上十分成功;君不見新特首也要順應潮流,滿口不離核心價值。

不 過,過去一個多月以來,反梁集團一直針對的是梁振英的個人操守問題,今年「七一」遊行,所有口號標語,針對的都是要梁振英下台。連公民黨的尊貴議員也不叫 民主自由口號,而力叫打倒梁振英的口號。民主自由的訴求當然不是沒有,卻不是重心所在;自梁一當選以來,「打倒梁振英」就是反對派的共同口號,大家可有留 意?
號稱民主的人,為何選舉前就開始只爭特首之位,而不是逼令任何小圈子特首以民主承諾交換支持?唐英年也是在最後一刻和選後才談民主,受命於北京的梁振英更為低調,自然正常。

不正常的是,反對派不是針對梁不民主,而是梁的個人,盡可能在人格上謀殺這個人,看來要在一年內趕他下台,是認真的事。

到底是誰不喜歡民主,同時視同樣不喜歡民主的梁振英為死敵,必要去之而後快?答案自然也是地產霸權。地產霸權是香港資本主義的第一大板塊,不單是賣樓,藉地產得來的雄厚資本,地產霸權在社會的方方面面皆控制着港人的生活。

正如練乙錚教授在本報的文章(〈唐梁爭霸搞合縱連橫 媒體圍觀竟吶喊抬轎〉, 刊2月1日)指出,支持新特首的資本家身處二線,長期受第一板塊的資本家所擠壓,梁振英新政會帶來重新洗牌的機遇,唐營背後的第一板塊支持者、特別是地產 霸權,面臨的是失去特權和失去龐大利益,於是串連泛民(包括頭腦簡單的「社運小學雞」群)、原唐營的大資本家代理人、本地左派對非自己人的不滿者、傳媒惡 勢力及其背後的新殖民主義者的一個倒梁集團,於幾個月間內迅速形成。

倒梁集團 迅速形成

這個集團的意識形態本來不一致,但卻團結在打倒梁振英這個共同目標之下。之所以,打倒梁振英之後應該如何是不必多談的,打倒就是一切,而且要快,不能讓梁振英有機會藉施政的機會坐穩政權。

由於梁振英的個人能力其實有限,不真的是精英,有貪小便宜和小器的個性缺陷,上任前的僭建事件成為他民望的重大挫敗,亦輕易令反梁振英成為今年「七一」的主調。用左派的術語,這次是大長我們的志氣,大減敵人的威風,弄到新特首一上任就要跑到基層救民望。
地產霸權為何視梁振英為最大的敵人,非除之不可?答案其實早已寫在牆上。大家只要重溫梁振英就他的房屋理念所發表過的六萬多字,就發現地產霸權不可能容下這個特首的原因。
在梁的治港大策略之中,民主不是要素,令香港穩定是要把80%的港人安排在他們能力所能購買的自置物業之中。

他的想法很簡單,獨裁得很的新加坡就是這樣,而新加坡社會從來十分穩定。專政的中央政府肯定同意他的想法,否則也不會花費大氣力支持他上位。

房屋政策 犯下大忌

房屋的供應再不是依官商數十年來所操控的市場決定,而是按市民的需要即人口的增減決定;價格也不再是依市場七成作指標,而是一如公屋的租金依中下階層入息某百分比作決定。這是源於九十年代初中國大陸的一個房屋觀念,叫「自住其力」。
房地產的價格不再由地產霸權話事,恐怕是首富們噩夢中的噩夢,他們要在幕後操盤把梁振英拉下馬,是順理成章不過的事。

不過,他們有承諾支持香港發展民主嗎?也沒有!那為什麼泛民及一眾「社運小學雞」就是簡單地跟指揮棒去倒梁呢?智慧不足是主因,泛民只是一群混飯吃、騙選民的混蛋,只是跟民粹議題團團轉的蠢人,自然充分受利用了。

最後要交代誰是特首的朋友,那自然是人民了。團結大多數,孤立一小撮,是革命的不二法門。代表人民的議員與熱心社會改革的「社運小學雞」,雖然令梁振英尷尬難堪,但梁振英如果把精神花在打壓和報復之上,卻是正中地產霸權的下懷。

革命是要先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