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29日

失公失正守官位 無道無理顯威風 (林行止)

《信報》2011年6月29日 林行止

一、

為了堵塞「議員隨意中途離任策動沒必要的補選」,負責選舉事務的政制及內 地事務局局長林瑞麟向立法會提出《二○一一年立法會(修訂)條例草案》(下稱「遞補機制」),即是當議員「非自然(非病非死亡)出缺」時,議席由「最大得 票餘額候選人補上」。「遞補機制」一出,全港嘩然,以其公然罔顧公正的議事程序,市民側目,非建制派議員固然大力反對,大律師公會更一而再再而三地指出此 舉違憲,律師公會亦於昨午嚴正聲明,要求政府撤回「遞補機制」(雖然理由有點避重就輕),重新進行公眾諮詢。

林局長一直「力撐」此一「逞 快」之作,自屬必然;律政司司長黃仁龍經過「謹慎和全面考慮」後,亦認為「遞補機制」符合《基本法》第二十六條和第六十八條以至《人權法案》第二十一 (B)條的規定。可惜言猶在耳,在「民怨火速上升」擔心「七一遊行」可能令政府下不了台的攷量下,林局長終於改變了當初非常堅定、絕對強硬的口風,輕輕地 刮了自己一巴掌(仍有所堅持,絕非打倒昨天之我),宣布出缺議席將由「跟出缺者同一名單的候選人補上。」修訂版的「遞補機制」仍無解答如何填補新生漏洞如 梁家傑議員指出的「派星級人馬爭取議席、然後隨即辭職,讓位予名單的第二位競選者補上」的問題;而且未經公眾諮詢的本質不變,等於對大律師公會的指責未有 作出有理有據的回應。

在這種不明確的情形下,「政府消息人士」竟宣布經「散件式」修改的「遞補機制」將於「七月十三日的立法會恢復二讀辯論」,當局無意押 後立法的強悍態度,彰彰明甚。對此,表明不會「收貨」的已有公民黨、若干論政團體及數不在少的「老中青學者」!

修補的「遞補機制」未能平息民憤(憤從何來,請讀昨天本報占飛「忽然文化」欄的〈難頂比自己愚蠢的政府〉,當見端倪),特區政府若不及時在補選方案上易弦更張,七一固然熱鬧,往後恐怕還會風波迭起。

二、

政 府提出的「遞補機制」,其實是「利益中立」的,因為「非自然出缺」的出缺者以至遞補者,不論按照原來或修訂版本,俱非政府所能預知,政府因此沒有任何政治 利益;正因為如此,當局如此處心積慮,反而暴露了其立心不正、居心叵測,為報被「五區公投」殺個措手不及而狼狽非常之「一箭仇」,當局居然如此小心眼,企 圖偷天換日,取回選舉主動權,可惜所作所為,全無視野方略可言,醜態畢現、自取其辱,令人歎息。事實上,以條例草案的內容而言,不論哪個版本的「遞補機 制」如獲通過,後果顯然不若當年二十三條之嚴重,只是政府不能守正、不惜失公的取態和愚昧,令人覺得當前的政府實在太「爛」、太「無腦」──雖然其任期即 將屆滿,但一年亦嫌太久!

「遞補機制」和「二十三條」的立法,由於本質迥異,因此不能一概而論。當年欲為「二十三條」立法,是特區政府按照 《基本法》規定,履行其對中央的責任,因為未獲大多數民意支持仍千方百計試圖強行通過,終於引致五十多萬人上街抗爭;可是,歸根結蒂,當年的董建華──葉 劉淑儀政府仍有不得已的責任,其處處碰壁,行不通,是力有不逮的典型,不是立心不良。當前的曾蔭權──林瑞麟政府,是借選民未盡全力支持「五區公投」的餘 溫,乘機以「遞補」機制作快刀斬亂麻式的「補弊」,顯然是趁機發洩悻悻餘慍,是「公報私仇」的行徑,這固然顯示主事者睚眦必報的心態,更嚴重的是,此舉體 現了當局為逞一時之快而胡亂逞強,此中除了隱藏着並不足取的報復心態外,亦損害了程序公正的法治基礎;至於倉卒行事,更把他們不知輕重、不顧後果的有失官 常的醜態完全暴露。

三、

律政司司長黃仁龍,是特區政府中一個比較踏實、樸實的官員,在大律師公會三度「發炮」下,他不得不公 開為「遞補機制」說幾句話,可是,就是這「幾句話」,已玷污了他在市民心目中的正直形象。不必諱言,提出「遞補機制」是對香港法治的絕大污衊,一個公正的 專業官員豈能容忍如此馬虎倉卒的強行立法,那是把關不力還是無力把關?黃司長要自省。

在法律界反對之下,立法會法律界代表吳靄儀議員要求未 能全力捍衞程序公義的黃仁龍辭職,筆者認為事不至此,以這回出事的是憲制事務範圍,需要問責承擔政治責任的是林瑞麟,但林局長戀棧不走已成定局,因為現政 府來日甚短,難找「外援」而內部則有人才荒,才使本該鞠躬下台以保政府清譽的曾俊華和孫明揚繼續厚顏為港人服務;而劉吳惠蘭局長因病呈辭,其職位亦拖了三 個月才於昨天宣布由其副座蘇錦樑頂代。

大丈夫擇明主而事,有多少人會視曾蔭權為「明主」?更何況他當行政長官的日子已無多,樂意進入其團隊的遂寥寥可數, 這使特區政府在人事上已有勉力撐持的困態。曾俊華令向來被視為「法典」的財政預算案形同諮詢文件,可悲可憫;其向港人「派糖」,也派出了尾大不掉且行政費 昂貴的「大頭佛」,其顢頇無能,路人皆見;而孫明揚不但抱病不去,且堅守自「僭」而不避羞慚……。市民除了覺悟當年梁錦松因在預算案公布前夕買車而被迫辭 去財政司司長一職是多麼微不足道的擾攘外,亦當考慮目前特區政府內有不少大官以「忍辱負重」的表象行尸位素餐之實,問責制相對於有百多年傳統的殖民地文官 制,優劣立判,特區港人怎不難堪!

2011年6月28日

難頂比自己愚蠢的政府

《信報》 2011年6月28日 占飛


唔只出嚟行要講個「信」字,管人和畀人管一樣要講個「信」字。港大最新民調顯示,香港人對特區政府的信任跌至七年新低。這樣的結果有人會覺得意外嗎?一個指鹿為馬、朝令夕改、強詞奪理,超+勁無能的政府,你冇能力改變佢,唔通仲會信佢咩!

其 實老百姓並非天生多疑,他們大都願意相信執政者的說話,做順民幾時都舒服過做刁民。美國心理學家占姆斯(William James)將這種人類容易相信宗教和權威的本性稱為「信的意志」(the will to believe)。問題是你要老百姓運用他們「信的意志」,那麼你的說話就算不是完全真實(true),也至少要可信(credible)。公共行政理論 強調的,是政府的公信力(credibility),而不是它的誠實(honesty),就是這個原因。

劇情犯駁如何信

所 以當一個政府在眾目睽睽之下說一個千瘡百孔、不堪一擊的謊言,可以產生災難性的後果。它會直接影響政府管治的合法性,因為說到底,沒有人願意畀蠢過自己的 人管治。共產黨的統治其實是一種精英統治,它的合法性建基於一種「黨永遠是對的」(The Party Knows Best)的精英思維。近年來中國人的生活大幅改善,為中國政府提供了最大的合法性,正因為它證明了黨一定是做對某些事情。

高估一己政治智慧?

反 觀我們的特區政府,從派6000元的出盡洋相到興建居屋的出爾反爾,再到替補機制的穿鑿附會,一齣又一齣都是徹頭徹尾的蠢戲—劇情犯駁、布局兒戲,情節的 發展完全違反邏輯和常理。不要說無法令市民行使他們「信的意志」,就算只是要他們像看電影那樣假裝相信(suspend their disbelief),也非常困難。

回歸後香港不少精英始終懷念英國的殖民統治,而無法接受中共政權,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認為自己的 智慧沒有受到尊重。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共產黨對群眾的集體智慧從不信任,反而視群眾為動員鬥爭的棋子和工具﹔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中國人對權力的迷惑,以及對 統治者與人民的關係某些根深蒂固的觀念。勢估唔到而家每日侮辱我們智慧的,不是共產黨,而是治港的港人。

值得深究的是為何香港的所謂管治精英,竟像亞視和TVB那樣坐井觀天、閉門造車,視港人如目不識丁、頭腦簡單的鄉愚笨伯﹖他們低估了媒體的力量、香港人掌握資訊的能力,還是我們一直高估了他們的政治智慧和管治能力﹖

可 以肯定的是,特區政府要在這個資訊爆炸、媒體發達的全球化網絡時代實施有效管治,便要及早放棄它那一套令人看得目瞪口呆的愚民政策。政治是玩弄民意的把 戲,只有最天真的人才會期望政府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實話實說。可是說謊也有說謊的規則和技巧。畀個提議佢地:去找英國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e)的大作《說謊之衰落》(The Decay of Lying)看看,就算唔睇得明晒,也總會學到一招半式。

2011年6月26日

恐怖統治,快樂抗爭

【明報專訊】2011年6月26日

香港現行的投票方法,是依照政黨名單投票,即使投予獨立候選人,假如自己投票的政黨名單或獨立候選人勝出,第二高票的人是自己無份揀的。

港府目前的修訂,是萬一當選的人做了議員,中途辭職或出缺,政府就不再重新舉行選舉,而改由第二高票的人遞補。

這是違反投票意願的,道理顯淺得很。任何尊重邏輯一致性的政府都不應提出這種法例修訂,
政府膽敢將這種法例修訂提出來,本身就是反理性的、無恥的行為。

港府這樣做,足可歸類為一黨專政的政府,與中共一道,坐待人民武力革命。

理性終結,武力相見

目 前的輿論,有些人走向程序理性,說政府沒有諮詢程序就剝奪了市民的選舉權,好離譜啊。當然可以這樣怪責政府,但太委屈了,也太中產了。剝奪選舉權的法案, 根本不容提出來的,諮詢不諮詢,都不應該提出來。正如政府要立法殺人民,不能提出來,諮詢不諮詢,都不可以。政府硬要提出來,而且準備夠票了就赤裸裸地在 議會通過,政府要屈曲理性,人民就還之以武力革命。要理性,就要這樣清晰簡單的理性。政府關閉討論之門,我們也關閉討論之門。武力相見。要折服獨裁政府, 就要這種理性,這種膽識。人民——只需要極少部分的人民,有這種理性,這種膽識,任何極權政府都要退避三舍。

不自由,毋寧死。中國人被獨裁 政府折磨了六十幾年,就是反抗者沒了這種理性,這種膽識,這個信仰,總是順着獨裁者的紋理來想,生怕把它惹火了,於是苦諫啊、請願啊、維權啊、打官司啊。 結果,趙連海、艾未未都收監了。你維什麼權,你打什麼官司?現在,這種屈曲理性的政治,臨到香港人頭上來了,大家不覺醒,不奮起,請大家也不要生兒育女 了,因為往後的下場,就是世代為奴。

「港共」現身,一黨專政

港府強行提交這個遞補制度的法例,香港已經開始行一黨專政了。那 個一黨,不是牌面上的中共共產黨,而是中國共產黨的香港代理人,是香港的「政府黨」,那是香港政治委任的高官集團,加上土共和財閥惡棍組成的一黨。這個政 府黨,也可以稱為「港共」——中國共產黨在香港的執政代理人。這是定義。有了定義,可以理性討論下去了。

港共政府為了專政的方便,杜絕議員 辭職再選,立下替補出缺議員的劣法,不尊重法理和民意,為了堵塞議員辭職而啟動全民變相公投而權宜行事(rule by expediency),糟蹋選舉制度。港共可以糟蹋選舉制度,是由於他們根本不喜歡直選,他們喜歡的是欽點,或頂多可以容忍特首選舉團和功能組別式的間 接選舉。

Expediency這個英文字,是我以前在香港中文大學的英國語言文學系,讀莎士比亞《理查二世》學來的。網上字典的解釋是:a regard for what is politic or advantageous rather than for what is right or just. The quality of being convenient and practical despite possibly being improper or immoral. 所謂權宜行事,就是只顧盤算利益、佔盡便宜,機關算盡而不理是非曲直,不顧禮義廉恥。

理性失效,武力伸張

當理性失效的時候, 就是武力的開始。At the end of reason, violence starts. 武力是理性失效的結果。有兩種理性失效﹕不講理和講盡了理。不講理的人會動武,道理講盡了而無效的人,更會動武。秀才遇到狼,要變成獅。理性有時要用武力 來貫徹的。勇武行事,是羅馬人的傳統,也是漢唐中國人的傳統,孔子講的智、仁、勇。

如果香港人可以容許這種欺負而不反抗或不惜決志動武以反 抗之,政府不斷的欺壓、創傷而人民不斷的啞忍,幾件大事之後(反右、文革、六四、強拆),就形成了中國大陸的扭曲人格,香港人在政府強行通過遞補修訂法 例、二十三條立法之後,將來的公民性格也會是犬儒、殘忍和卑鄙,與統治者同流合污,好像那些無可救藥的大陸平民一樣。故此,為了保護香港的公民性格不受惡 毒政治的污染,非起來反抗不可。

快樂抗爭的真義

抗爭除了是伸張公義,也間接是為了公民的心理健康。被政府創傷而不用行動去治 療,這些鬱結是會糾纏住自己,令人不快樂,憤恨世界,行事變得陰鬱而自私,沉迷於物慾、色慾、權慾、名慾,不知何謂見義勇為,何謂靈魂高潔。這是大陸人的 心理寫照,大家有眼見的。一旦有了這種民族心理,神仙難救。這是我呼籲香港人放棄以民主拯救中國的原因,大陸是沒救的。資本主義不可救中國、憲政民主不可 救中國,只有神力才可以救中國。耶穌基督或觀音菩薩那種神力。

抗爭是要有實效的,不能只是視之為心理治療,心理治療只是副效果而已。香港抗 爭者舉舉牌、遊遊行,遵照警察的苛刻管制,事後和善解散的行動,如果取不到成效,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假的心理治療,無效的心理治療。所謂假的心理昇華,佛 洛伊德學派說的false sublimation,或者是馬庫色(Herbert Marcuse)說的,壓抑性的偽昇華(repressive desublimation)。放在政治上,心靈的悸動、正義的感召,必須得到堂堂正正的、收到實效的宣導,人才可以得到滿足和快樂。這就是最終的快樂抗 爭。快樂抗爭的開始,可以用藝術、用詼諧諷刺來吸引民眾參與和支持,可以用藝術和調侃來娛樂同志,休養生息,但必要時,最終也要勇武行事。這是為了心靈的 快樂,得大自在、大樂定。

用各種混混騙騙、自欺欺人的方式來示威遊行,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如果得不到實效,不能折服政府,就只是偽昇華(desublimation),那是購物消費,在遊行期間捐款援助政黨,自己玩埋一份而已。

去煩惱,破妖邪

說 要動武,呼籲的是勇武行事,不一定要動武的。香港從來不缺人,人數夠多,就可以癱瘓公共秩序,政府就會屈服。今年六四當晚,五十人集體棄保,政府就馬上放 人,香港的公共秩序繃得很緊,政府的底牌弱得很。遊行期間,也不怕政府派出間諜和壞分子搗亂,好多武力革命,都是政府或搗亂分子無意之中催生的,所謂自作 自受。民眾只要行動勇武,不怕抹黑,所有的抹黑伎倆,都會成為抗爭者的助燃劑。愈抹黑,愈勇猛,鬼夠膽抹黑你咩?你的心志定了,就無堅不摧,煩惱盡除,群 魔懾服,佛教叫這做金剛心。

文 陳 雲

2011年6月25日

林沛理評董橋 (下)

《信報》2011年6月25日 林沛理

不是我的那條橋

以寫中文為終身職業或畢生追求的人,對中文總有雙重的自豪感—來自長期專注本業的 「professional pride」,以及以自己文化的優越為榮的「cultural pride」。他們不是不會在寫作中夾雜英文,但用起英文來總是有紋有路,不卑不亢。有時,就像旅人離開是為了回來,他們用英文,是借它來彰顯中文的美而 有力。

好此道者首推余光中。英文在他的中文寫作中不管多麼靈巧俏麗,也只是善解人意的婢女,頂多是千嬌百媚的愛妾。只要中文這個知書達禮、 儀態萬千的大家閨秀正室出場,她馬上得靠邊站當第二把手。多年前,他為梁錫華的散文集《揮袖話愛情》作序,說作者寫自己「每到緊要關頭,卻又左右而顧,吞 吐而言,或者索性戛然而止」。他用英文「tantalizing」形容此一誘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散文風格,卻不忘在「tantalizing」之前加上 「探透耐性」四個字。「探透耐性」之於「tantalizing」,當然是音意俱佳、妙到毫顛的翻譯。在余光中的心目中,可能更是確鑿的證據,說明「任何 英文可以做的事情,中文定可做得更好」(Anything English can do Chinese can do better)。

張愛玲英文曲盡其妙

英 文造詣頗高,對美國文化常有真知灼見的張愛玲不隨便用英文,但幾乎每次皆能曲盡其妙。她在《談看書》提到「the ring of truth」,形容它是事實發出的「金石聲」,讓人聽上去「內臟感到對」(internally right),因為「可以隱隱聽見許多弦外之音齊鳴,覺得裏面有深度闊度」。這不是翻譯,而是利用外國語言的新奇和陌生去作思想的跳躍。在《憶胡適先生》 一文,她將「feet of clay」譯成「黏土腳」,說凡是偶像都有「黏土腳」,否則就「站不住腳,不可信」,不動聲色就顛覆了「feet of clay」解性格缺陷的原意。

我的中文寫作包藏英文,從來如此,有時確實缺乏節制,甚或全無法度;但我最想做到的,其實是引出引語的新意 (I quote to give new meanings to the quotes)。最滿意的一次,是在一篇討論手提電話改變現代人生活方式的文章,將「需要乃發明之母」(Necessity is the mother of invention)改寫為「科技發明需要」(Technology is the invention of necessity)。

「只要是英文,就值得引用」

董 橋對英文有一份鄉下人對大城市的好奇和着迷,有時予人「只要是英文,就值得引用」 (quotable as long as they are English)的感覺。這類例子在《今朝風日好》收集的文章特別多,翻閱頭25頁瞥見的就有:「那是Anthony Trollope說的the two most useful books to a novelist were the Bible and Whitaker's Almanack.」「My dear Noel, I don't know what to write to you so I shall tell you a story about four little rabbits...」「...and what is the use of a book without pictures or conversations?...」還有最令人大惑不解的「註明reproduced by kind permission of his daughter, Mrs. Barbara Edwards.」

董橋不是我的那條 橋,他的《中年是下午茶》卻是我的那杯茶。它的開首像詩一樣繁複豐富和富於音律美:「中年最是尷尬,天沒亮就睡不着的年齡。只會感慨不會感動的年齡;只有 哀愁沒有憤怒的年齡。中年是吻女人額頭不是吻女人嘴唇的年齡;是用濃咖啡服食胃藥的年齡。」我喜歡玩的遊戲,是接着這個好玩的開首一路寫下去:「中年的吻 是兌現不了的承諾。中年是只有偏見,沒有傲慢的年齡。中年是逃得了沒頭髮的和尚,還是沒能逃掉沒辦法的廟宇……」

《中年是下午茶》佳句紛 陳,但始終不成佳篇,因為董橋在這寥寥千字的文章報了太多文學名家的大名,破壞了行文的節奏和結構的緊湊。他還說了一個關於精子的「爛gag」,令人哭笑 不得。董橋很能寫,但天花亂墜可以是好風景,也可以是殺風景。像「飯廳厚厚的土耳其地毯踩在腳下像踩着一朵朵青雲」(《今朝風日好》)一類句子,其實是貶 低了騰雲駕霧的神奇經驗,使它變得庸俗而瑣碎。我常常覺得,一如王家衛,需要一個可以教曉他紀律的監製,董橋實在用得着一個心狠手辣的編輯。

2011年6月19日

林沛理評董橋 (上)

《信報》2011年6月18日 林沛理「走走這道橋」

先旨聲明,我未曾有過把一個董橋迷喚醒或令其變心的成功經驗,所以這篇文章是寫給非董橋迷看 的。告訴本來就不喜歡看董橋的人,為什麼董橋不好看,可以是多此一舉的向教徒傳教 (preaching to the converted);也可以視之為評論人的最大挑戰,即向想法相同的人說出他們的「心中所有」但「筆下所無」。

這似乎並非不可能的任務。 不喜歡看董橋,甚至認為他寫的美文美得不可卒讀的人也許比想像中和想當然的多,但執筆為文去質疑他散文大家地位的卻是難以想像的少。不要說有系統的研究, 就連片斷式、點到即止的批評也並不多見。或者董橋教的非教徒都相信「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又或者批評董橋已被勢利的文化界確認為趣味低下和俗不可耐。如 此吃力而不討好的事情,乃智者所不為。

我非智者,因而可以為所欲為。崇拜董橋的人把他奉若神靈,要多得牛津大學出版社。牛津為他製作及發行 的多本散文集,無一不是令人肅然起敬的精裝書,散發着宛若《聖經》 (Biblical)的權威與莊嚴。尤其是2007年出版的《今朝風日好》,似十足一本讓旅客隨身攜帶的精裝《聖經》,只要把它拿在手裏或放在床頭,你馬 上變成只要信,不要問的believer。

言簡而意繁

批評家不敢碰董橋,因為「言繁而意簡」的評論似乎不適用 於董橋「言簡而意繁」的散文。他們認為,董氏散文既然本質上是美感經驗的呈示,便不應該用分析性的文字去討論和評價,更何況美感經驗不會服膺於評論兇巴巴 而來的權威性。董橋的散文是美酒、古董和名畫,只供品嘗、玩味和鑑賞。它的可貴在於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你要有詩的慧根才可以一擊而悟,有所得着。

董 橋的散文高於評論 (above criticism)此一錯覺,固然有助鞏固其散文大家的地位,使其作品被納入典籍的過程 (canonization)更暢行無阻。可是,評論之於創作,猶如運動之於人體,肥料之於植物,乃維繫其生機與鮮活的必要之物。好的作品不僅可讀,也應 可解。它提供給讀者的,除了閱讀的樂趣之外,還有詮釋的樂趣。不用說莎士比亞或者《紅樓夢》的歷久彌新和要一奉十,張愛玲的小說之所以有趣,正因為它們大 都是提供大量詮釋空間的開放式文本(open text)。董橋的作品缺乏爭議性與曖昧性,是它們沒有得到重要評論家關注的一大原因。長遠而言,這只會令到更少而非更多人閱讀董橋。

以名 言「絕對的權力令人絕對腐化」而廣為人知的劍橋大學歷史系教授阿克頓 (Lord Acton)說過,審判一個罪犯,應以他最嚴重的罪行來做標準 (a criminal should be judged by his greatest crime)。他口中的罪犯,是犯下嚴重歷史罪行的昏君和獨裁者。我則認為,評價一個作家,應以他寫過最好的作品來做標準 (a writer should be judged by his best writing)。所以談論董橋,本應由他寫得最好的文章說起。可是我想先打過岔子,說一說我最感興趣的話題 ── 英文在中文寫作的應用。

寫作中英夾雜

董 橋的中文造詣高是事實,但他喜歡露兩手,不時在寫作中夾雜和引用英文也是事實。表面上,香港這個被英國人管治超過一百五十年的彈丸之地華洋雜處,中文與英 文在此和平共處,甚至混為一談。就連行政長官曾蔭權在Facebook與歌手 M C Jin 以 「Rap歌」向市民祝賀聖誕,也順理成章地中英夾雜。曾蔭權在音樂短片結束之前對着鏡頭說「祝願大家Merry Christmas & Happy New Year」,雖然將 「Merry」讀成 「Murry」貽笑大方,但總算是以領導人的身份,默認了中文與英文混合使用的「合法性」。

由此推論,英文作為殖民者語言的「他者 性」(otherness)似乎已融入了香港人的自我意識 (selfhood) 之中,但事實並非如此。英國無疑在香港成功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自由經濟體系和法治制度,但卻始終無法通過英國文學和哲學思想,來完成教育香港人作為殖民對象 的帝國使命。影響所及,香港絕大多數的老師、家長和僱主都只懂得一味強調英文的市場價值、工具性(文法)和效率(用最少的時間來寫和讀),而絕少提及英文 承載的思想和文化內容。政府鼓勵市民學習的職業英語,以及某些專欄作家提倡的所謂淺白英語,就是要把英語簡約化和粗糙化以方便使用。對他們來說,英語哪裏 是語言,明明只是工具。所以讀者在中文寫作中看到英文,往往義憤填膺,認為這些「異類」和「他者」破壞中文的清澈和純粹。對此,董橋自有辦法應付。

2011年6月16日

警長意外跌死不應怪罪示威男子

《信報》 紀曉風 2011年6月16日

香港昨天被悲傷情緒籠罩,先有清晨土瓜灣唐樓發生三級大火,造成四死二十傷慘劇,及至在早上 繁忙時間,一名男子因不滿當局處理禽流感的政策影響生計,多年來一直爭取賠償不果,於是走到中環一條行人天橋頂掛出橫額抗議,但這宗本來可簡單處理的示威 事件,卻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一名警署警長於百米之外爬上橋頂打算了解情況時,卻因大雨令橋頂濕滑,警長因而失足從四米高墮地,搶救後最終傷重不治。

老紀對警長之死深表哀痛,他的死固然令人傷感,而老紀亦不認同男子以此方式作出控訴,畢竟示威有更多更安全方式進行,然而不少人把警長之死歸咎於男子的示威行動,認為男子是害死警長的元兇,此一看法卻甚為不妥。

雖然男子事後公開致歉,更向意外死去的警長之家人兩度下跪叩頭,但老紀想說句公道話,警長之死乃是意外,跟男子的示威本身沒直接因果關係,否則每當有警員或消防員等於執勤時意外殉職,都必跟市民息息相關,因此他們都為保護市民,而隨時人人都是兇手乎。

老 紀更不妨再舉兩例,08年香港舉行奧運馬術賽,獲約旦公主親臨出席,當時有一交通警員於護送時發生交通意外殉職;再遠一點,03年8月,隸屬政府飛行服務 隊的海豚直升機飛往長洲接收三名病人途中,於鳳凰山墜機,兩名機師死亡,然而事後卻沒有人會認為,約旦公主與病人應為此負上責任,更遑論受千夫所指矣。

老紀當然明白在意外與悲劇發生後,大家同樣承受負面情緒,更何況資訊發達,不少人整日翻看電視與網上播映的事發經過,然而,就算大家不認同示威男子的行為,甚至因他令交通癱瘓而帶來不便深感氣憤,但就此便把矛頭與害死人的罪名強加,道理與邏輯恐怕同樣不合。

反 而老紀想提出,警長當時爬到天橋去,照理絕對屬高空工作,但為何卻沒有任何安全裝備以防意外發生?翻查資料,香港警隊早在01年時已推行職安健計劃,06 年時更獲職業安全健康大獎的「安全管理制度大獎」銀獎,是147個參賽機構中唯一獲獎的政府部門,可惜昨天安全帶與頭盔均未見影,這個恐怕才是警長枉死的 真正主因。

2011年6月14日

粵語書面語的兩途(下)

陳云

宋代大儒朱熹〈觀書有感〉詩云:「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此詩於保育粵語,頗有啟發。首先,心清必須源正,取得源頭活水,便可細水長流。其次,粵語俗寫之「佢」,本字為「渠」,有大儒之詩為證。

南 宋之漢音,略見消散,朱夫子乃有感嘆,只有廣東人保持中原古音:「因說四方聲音多訛,曰:『卻是廣中人說得聲音尚好,蓋彼中地尚中正,自洛中脊 来。』(《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八·雜類》)粵音古且雅,粵字亦然,論粵語書寫,若是古文,各地寫得一樣,只是粵語保留古漢語語法、古雅套語成語及單音節 詞最多,寫起古文,可以勝過其他方言區的人。粵語口語中的實字,如食、飲、鑊、行、髀、腳、面、癲之類,是秦漢言語,北方口語的吃、喝、鍋、走、大腿、 腿、臉、瘋之類,反而後出。然而到了虛詞,粵語表達感情語氣的虛詞就失諸過古,太古老了,秦漢之後北方文人的書面語少用,粵語的虛詞,失去文書鍛煉,例如 徂(咗)與尐 (啲),宋代白話用「了」和「些」,粵語虛詞徂(咗)與尐(啲),便失去語法與章句之寄託,只能以片言隻字,獨存於粵人口語之中。無章法之 承托,粵語虛詞難以入文,這是粵語書寫之一大缺失,一大危機,粵人不得不承認,不得不克服。

至於實詞入白話文,也要依照文句調整,例如 粵 語講「頭」,不講「腦袋」,文章大可寫「頭」,但為了配合章法節奏,也要用成語或複詞。如北方白話「幹這回事兒,可要丟腦袋的」,粵語人寫的通用中文,便 要寫「做此等事,當心人頭落地」,與宋人白話無異。至於「做爾尐嘢,因住人頭落地」,就只能是粵語書寫(粵文),不是通用中文。

往昔粵人過分推崇古雅,文人在詩詞與古文下了苦功,卻無文人白話語錄及白話文學流傳,令粵語虛詞難以入文。到了白話,粵語便要調整,有一番適應過程。

因 漢語書面語的白話一路,始終在北方形成,在語彙、節奏和套語之上,形成北方口語的書寫系統,粵語少有優勢,頂多只是對等,平分秋色而已。例如朱熹語錄那句 「四方聲音多訛,卻是廣中人說得聲音尚好」,前句是古文,來自古代文獻,各地方言都無優勢,後句卻是北方白話。用粵人口語,可以寫為「卻係廣中人講得聲音 尚好」。「卻是」可以寫為「卻係」,「說得」可以寫為「講得」,「尚好」沿用古文,寫為口語「幾好」,便有歧義,不知是「尚好」(都幾好噃)還是「尚 可」(都幾好吖)。

朱熹論學之言,本來雅潔,變了粵語,也是不多不少,無賺無蝕。然而若是談情說愛、卿卿我我之北方白話,如《紅樓夢》第 六回:「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懷整衣。襲人過來給他繫褲帶時,剛伸手至大腿 處,只覺冰冷粘濕的一片,嚇的忙褪回手來,問:『是怎麼了?』」

換了粵語書寫,便是如此:「卻說秦氏因聽到寶玉夢中叫渠乳名,心中納悶,又不得問明。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懷整衣。襲人過來幫渠綁褲帶時,剛伸手至髀處,只覺冰冷粘濕一大笪,嚇得趕緊縮番手來,問:『係乜嘢來架?』」
   
當 中不變的部分,便是文言或南北共同的白話(也是源自文言),例如「整衣」(整衫)。變了的部分,是粵語口語。當然,這樣一變,場景便由金陵(南京)來了廣 州或香港了。至於語助詞,粵語特多,那個含羞答答、故作無知的「架」,便是粵語獨有,北方所無。以此觀之,粵語書寫,只要假以時日,承接文言及白話文學之 悠長傳統,也可大放異彩,獨步天下。

粵語書寫的兩途(上)

陳云

粵語書寫有雅俗兩途,兩者都有時代錯置的誤解,要辨別清楚。所謂雅,是粵語的音韻、語彙、語法和套語都有雅言痕跡。粵語音韻來自秦漢,語彙上溯先秦,大者來自唐宋,例如唐朝語彙,今日在北方話變成倒裝詞,語言仍是日用詞,如人客(客人)、擠擁(擁擠)、緊要(要緊)、心甘(甘心)、配搭(搭配)、韆鞦(鞦韆)、蹺蹊(蹊蹺)、油漆(漆油)、士兵(兵士)、弟兄(兄弟)、銜頭(頭銜)、取錄(錄取)等。

所謂俗,就是將口語用俗字、諧音字、英文拼音來記錄,也就是現今的寫法。

粵 語語法有先秦特色,如雙賓語語序(我卑錢渠)、我錢多過你、食多一啖飯之類。套語之有何貴幹、歡迎之至、何罪之有、莫奈之何等,來自宋元白話之套語。往 日,這些是通行口語,俗人聽粵曲和讀傳奇故事多了,也識得講有請、有失遠迎、有怪莫怪之類,今日由於學子與傳統戲曲和傳奇脫節,才覺得是老古雅言。

傳 承香港的粵語書寫,首先是將口語的雅言繼承下來,堅持寫今日、食飯、飲水、人客、銜頭、取錄、多過你、我去英國、等我來、一生之類,毋須寫今天、吃飯、喝 水、客人、頭銜、錄取、比你多、我到英國去、讓我來和一輩子。這關一失守,粵語書寫便失陷。來自古語的粵語口語、北方人可以望文生義的粵語口語,香港人也 不堅持,保衛粵語的防線便崩潰了,其他便不消提。這些粵語雅言,務必寫入日常的通信和公文,使粵語雅言可以扶持香港人寫樸實的中文,對抗來自北方的洋化中 文和共黨八股。

例如,香港人寫官式的邀請函,要盡量寫「敬啟者:素仰閣下書畫兼善,享譽文林,敝人不避冒昧,懇請閣下撥冗光臨,使敝人之書畫展覽開幕禮,頓生清輝」之類,而不是寫「尊敬的某某:我十分敬佩您的書法修養,特別邀請您抽出時間來參加我的書畫展開幕式,讓我也沾點光芒」之類。

其 次,是將俗寫的粵字回復本字,逐漸恢復望文生義的漢、唐、宋本字,例如將「我哋」寫回「我等」(等讀「地」的音),將「佢」寫回「渠」,將「冇」寫回 「無」,將「嚟」寫回「來」之類。將粵語口語接回唐宋的白話,取得活水源頭,之後再推廣其他今人覺得生僻的本字,例如徂(咗)、尐 (啲)、恁(咁)、睼 (睇)之類。

語言的書寫系統是當代交流的,也是承上啟下的,要有當代交流的活力,更要有文獻傳承的基礎。要締造穩固而有豐富表達能力的粵 語書寫,並非如普通話教中文一般,主張「我手寫我口」,而是尋回歷史文獻的參照,白話文學的參照。如此,方可寫出流麗的粵語白話文。香港人要寫香港文,粵 語要成文,自成一國,必須如《水滸傳》、《紅樓夢》、《海上花列傳》一般,經歷幾代文人的創作和評論。

至於在過渡期間,必須掌握通用白話文,而掌握通用白話文的方法,也不是日日練習普通話,而是一樣要閱讀唐、宋、明、清和民初的白話文學。

2011年6月5日

如何毀滅一隊警察

《信報》2010126 陳雲

毀滅一隊警察,不須人民起義,不須槍炮刀劍,只須政府以不義之名,唆使警察陷害忠良,警察就濫權營私,不成為警察,而成為家僕與鬼卒了。

回 歸之後,警察在警局強姦報案少女,脫衣羞辱保育靜坐示威者,在香港電台門口拘捕做完論壇節目的示威少女以及掀褲拍攝其腰部紋身,胡亂控告和平示威者以襲警 罪名。看來,前皇家香港警察的遺風,連帶香港的家業,在曾蔭權手上敗壞得差不多了。新政府不珍惜香港的良風善政,一切終如逝水,無可挽回。

是警察,不是私人衞隊

一 九六七年之前,香港警察包娼庇賭,當街勒詐小民,如有牌爛仔。港人信任警察,來自六七暴動。暴動帶有反殖民地鬥爭的色彩,但後來因本地居民與難民要求治安 與秩序,斥責土共暴徒,支持警察執法,結果反而令大部分香港居民認同港英維持公共秩序的政府功能,將中共視為境外威脅力量,強化港人的恐共情緒,產生本土 居民意識,維護了殖民地統治之合法性。

暴動之後,英女王授予香港警察「皇家」之名,港府大增警力近六成,港督麥理浩厲行廉政,提高警察的入職學歷及訓練品質,令港人放心授權,即使後來有當街無理搜查身份證,這種其他文明地方認為是奇恥大辱之事,港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然 而,港英即使集權,卻是懂得克制權力的。一九七七年維多利亞公園的保釣示威,威利警司嚴厲清場,亂棍打人,很多示威者頭破血流,但港英並未以襲警罪名控告 示威者。襲警罪名,是對付黑幫挑釁用的,匪徒一旦與警員有身體接觸,不論是否攻擊,警察便可以此罪名控告,法庭也會輕易定罪,藉此震懾惡勢力。

然 而,這是留中不發的鎮山大權。將襲警罪名用來對付和平示威者,是輕賤權力,將游散示威的市民當作暴力黑幫集團成員同等處理。同理,用重案組警力對付示威組 織者,也是輕賤權力。政府是小題大做,侮辱警察(假若警察仍有良心及職業操守的話),當警察是家丁嘍囉、私人衞隊,警察日後在行使刑法權力之際,也會失去 分寸,動輒濫權,成為酷吏。

個人一例。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二日,我在赴德國之前在《年青人周報》登了文章,剖析港英政府制定妨礙自由的《公 安條例》,也仗義聲援被捕的「四五行動」成員。爾後,我每年暑假回港,往灣仔青文書屋途中,都會遇到態度特別和善的巡警搜查身份證及書包,令我發不起脾氣 來。最後的一次,我忍不住問﹕「我的樣子像偷渡客麼?」巡警笑說﹕「我只覺得你不像本地人而已。」我笑答﹕「也許我僑居德國太久了。」他說﹕「那你有否德 國護照,為何不留在德國呢?」

「巧暴力」誘捕示威者

於是,我才明白是港英用搜查身份證之特權,借助巡警傳個口信。這是港英對付異議者的政術,雖也濫權,卻比曾蔭權政府在二○○八年將利東街的示威者捉入警署,脫光之後,要示威青年張開陰戶或掀起陰囊搜查毒品,來得文明。

殖民地政府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用強悍武力對付異議分子,用政治及外交方法將之遞解出境,但不會輕易動用刑法罪名,否則法治蒙污,得不償失。

回 歸之後,警隊落在曾蔭權手上,卻不以強悍武力,反而用「巧暴力」(smart violence)的權術,挑釁和平示威者,例如幾個人抬起示威者用手指搓捏其肌膚,使其扭動反抗,或用圍欄封鎖或收緊示威路線的方式,肆意激怒示威者, 使其發生口角或身體推撞而控告以襲警罪名,有時甚至示威者舉起鏡頭拍攝警察,也受到一般毆打的罪名警告。這是以刑法誘捕市民,《孟子》所謂「網民」(張開 法網驅趕人民進入),猶如大陸的「釣魚執法」。警察在此等戰術擺布之下,會滋生詐偽之心,維護正義與法紀的操守,終將蠶食殆盡。市民特別是面對互聯網資 訊的年青一代,認清警察蠱惑的真相之後,會對警察執法失去信任。

襲警罪名濫用之後,被定罪者會引來社會同情,而示威者稍有異動,都會被控告襲警,反正罪名一樣,為何不真打起來呢?不大白不打,血氣方剛的青年就真的會動武,襲擊警察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稍有政治智慧的領導人,都會克制權力,不會輕賤刑法,就是這個道理。

香港法紀無存,警察與市民爾虞我詐,功利一點地說,香港還能讓資本家安居和招引大陸人來購物消費麼?港府如此輕賤刑法,不正是在挖香港的牆腳,破壞香港的繁榮基礎麼?

回 歸之後,年輕人不再尊重警察,近日大量網上留言在辱罵警察,這是四十年來罕見的景象。香港警察從四十年前的頹唐之中,建立信譽,過程維難,年長一代見到今 日的景象,可謂痛心疾首,欲哭無淚。正義的執法者,當你不斷地接到不符合公義和法理的上級命令,你還敢正視你頭上的警徽麼?你對得住市民的託付麼?再不辭 職的話,你能面對人格腐敗、被正義市民鄙視的下場麼?警察世家出身的曾蔭權閣下,你還能懵懂下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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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sir論六月四日「踢保」遊行拘捕



六月四日「踢保」遊行後北角警署前


2011年6月4日

《信報》2011年5月18日 占飛

自拍為了顛覆權力關係?

在發明照相機之前,人們只能用文字及繪畫記錄所見的一切。有了照片,相簿便代替了日記。有了數碼相機,拍照幾乎沒有成本,所以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畫面:在餐廳,先為所有食物拍照,然後才起筷。旅行團裏是一個個忙於拍照的遊客,甚至乎旅遊目的乃為拍照,到了喧賓奪主的地步。

拍 照—在鏡頭後的是主,鏡頭前無論是景是人,都是物。拍照之前,先要「攞 景」,那本質上是凝視(Gaze),廣東話是「(目及)」,潮語叫「啤」。沙特在《存有與虛無》書中有一章很精采的分析了凝視的本質—凝視是權力關係。凝 視者是主體,被凝視的對象是物體。動物獵殺另一頭動物前,先凝視對象的一舉一動。對象在牠眼中,只是食物,不再是有生命、有七情六慾、有自由意志的主體。 沙特以此解釋為什麼我們被狠狠地凝視時,會不由自主地、直覺地不寒而慄,尤其是女性;她們遭男性凝視時,就是被化約為一具身體,再不是有自由意志的個人 了。這解釋了為什麼在所有文化中,凝視都被視為沒有禮貌的、帶侵略性的行為。

八十後寧願自我物化

拍照本質上是凝視,是一種佔有,雖然所佔有的只是影像。在拍照時,你要服從拍攝者的指揮—他叫你站過來一點,他叫你咧齒而笑,你只得照辦。在這過程中,被拍照者已失去了自主性。

數 碼手機的出現,一方面方便了人們通過拍照佔有世界及他人,乃至侵犯別人的私隱;另一方面又把這個權力關係顛覆了。用數碼手機拍照,你既可以同時是拍照者, 也是拍照的對象。八十後及九十後已愈來愈不喜歡讓別人替自己拍照,而寧願自拍。她們寧願把手伸出數呎以外,用手機「高炒」、「平炒」或「低炒」,也不願讓 別人為自己拍照。老實說,這樣子的自拍,角度有限,很難拍出好照片,但手機的一代不介意,甚至欣賞自拍的美學。事關自拍不用給別人物化;要物化,也是自我 的物化。

自拍是不是電腦時代的另一種自戀呢?你可以這樣看,但我卻認為這不一定是自戀,只是自主的、自我中心的凝視。無論如何,這總好過被人「(目及)」,被人「啤」。

2011年6月3日

海洋公園太霸道了

《信報》 2011年5月25日 占飛

海洋公園自從面對廸士尼的挑戰,便成功轉型,生意蒸蒸日上,便愈來愈霸道。這個告示牌正是最好的例子。

首先,告示的名稱已經十分霸道:講到明是「香港海洋公園插隊的定義」,即是說,話之其他地方怎樣定義插隊,咱們海洋公園是這樣定義的,任何人進入海洋公園,就要接受這個定義,否則「可被本園要求離開公園,不作賠款」。其頤指氣使的傲慢,真叫人眼界大開!

插隊,是大陸的叫法,港人叫「打尖」。用插隊這個詞,等於說是專門為大陸人而設。
記憶所及,過去海洋公園沒有類似的告示牌。這是否暗示港人不會插隊呢?

插隊定義不顧人情

這 個定義頭一條:「超越前面客人輪候之位置」,應算是普世都承認的插隊定義,絕無異議。但第二及第三條卻有商榷之處:「離開後欲返回輪候之位置」正所謂法律 不外乎人情,有時人有三急,只要後面輪候的人不反對,短暫離隊返回,多被容許。我就曾這樣做不知多少次,亦曾代別人留位不知多少次,從來沒有發生任何爭 執。所排之隊愈長,輪候時間愈長,出現這種情況機會愈大。偏偏海洋公園就要官僚地執正來做,小市民除了遵守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第三條: 「替未進入排隊區之人仕佔據位置」。海洋公園一個小小告示牌,不滿百字,照樣出錯。「人士」不能寫作「人仕」。只有跟做官有關的,才可用「仕」字;而我絕 對理解立這條例的原因。我在馬場看過類似的場面—整排座位只坐了一個人,其餘座位只放了報紙或其他個人物品,便算是給人霸佔。連馬場這樣「高尚」的場所, 也發生這樣的事,可見霸位是何等普遍。不立這條例,便可能發生一人排隊、一團人來插隊的事,既難睇又易引起爭執。

話雖如此,有時所排之隊太 長,父母不想孩子或老人家烈日當空輪候,到接近進場時才讓他們插隊,亦無可厚非。在不少國家,讓老弱、智障、殘疾人士等等插隊,乃是文明行為。海洋公園本 身也讓殘疾人士及一名陪同的親友半價進場,那何必只圖方便自己而罔顧客人的舒適,為了秩序而不顧人情,把條例定得太死?這種服務態度,幾時變得可以接受?



劉偉強竟變無間道 擺港人上枱

《信報》2011年5月28日 占飛 「忽然文化」

顧客永遠是對的。所以千方百計,不,應該說是不擇手段,要討好內地觀眾的劉偉強新片《不再讓 你孤單》有這樣深得「超現實主義」精粹的一幕:正直不阿的內地公安劉燁,去到港女舒淇在北京的辦公室,發現它的裝修違規所以無法開業。舒淇見就快要血本無 歸,便叫劉燁幫忙疏通一下。大義凜然的劉燁拉長面孔,一本正經對她說:「這裏不是香港,法律是要遵守的。」

今時今日,說內地人有錢,等於話畀人聽阿媽係女人。要擦靚他們對鞋,就要讚他們守法、文明、有正義感和人格高尚。《不再讓你孤單》冇玩特技,也冇拍3D,但它要令內地觀眾「自我感覺良好」的鋼鐵意志,一樣令人嘆為觀止。

港女北上接受性格改造

《不再讓你孤單》雖然有絕症又有愛情,但絕非普通的催淚愛情片,它有自己的政治議題。劉偉強要講的,是一個拜金、不知情為何物的港女,在北京接受「性格改造」 和「愛的教育」。她的「生命導師」是一個不怕犧牲、在道德上高人一等,人格近乎完美的「內地男」,他以大地的包容去接受港女作為一個道德上的次等人的所有 缺點。港女被公司辭退,決定自己創業,內地男將積蓄借給她;但港女創業失敗,欠下一身債務,不辭而別,令內地男傷心不已。回到香港,港女思前想後,終於明 白內地男的情深義重,決定到北京與他再續前緣。

這分明就是一個關於內地與香港的政治隱喻,甚至國族寓言;它企圖訴諸香港人覺得對唔住內地的 集體罪疚感。香港人被英國殖民統治一百五十年,非但從來沒有拚死反抗,反而認賊作父,將侵略者當作主人和恩公,一直到九七回歸仍然對他們的殖民地主人依依 不捨、念念不忘。內地對這個無情無義的反骨仔不僅沒有心存怨恨,反而處處為他的利益着想,在一國兩制下給予最大的自由,又用自由行等措施把經濟撐起來。所 以如果香港人有良心,應該像《不再讓你孤單》的舒淇,從今日起對內地人好一點當贖罪。

大多數香港人當然不會buy這種想法,但影片的主要目 標觀眾不是香港人而是內地人。如果他們真的喜歡這套電影,大有可能是因為睇到香港人認錯,令他們有一種道德上的優越感。所以你話今日做香港人幾無奈、幾可 憐,一套香港人導演、在香港上映的電影,偏偏就不是拍給香港人看的。《無間道》令劉偉強名利雙收,估唔到今次他自己做了無間道。

男人無慾望=零魅力

《不 再讓你孤單》另一令我頂唔順的地方,是它對所謂好男人的想像太假和太虛偽。劉燁在片中不計回報地對舒淇好,彷彿那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跟舒淇的性感和性吸 引力全無關係。這樣一個永遠不會採取主動、好像沒有性慾和性需要,也因此對女人沒有殺傷力和威脅性的好男人,如果真的存在,也只會令女人肅然起敬和男人嘖 嘖稱奇,而不會真正得到異性的愛和同性的尊重。沒有慾望的男人,是最不性感的男人。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因為男人最壞的時候,就是最想女人、最需要女人的 時候;而又有哪一個女人在內心深處不想做男人慾望的對象呢?

買錯App想「回水」有計

《信報》20100年6月4日 紀曉風

當iPhone及Android智能手機愈來愈流行,不少人每日都會手機來shopping,老紀所講的是,利用手機到App Store或Android Market買程式用,特別是App Store上好玩的遊戲程度琳琅滿目,確令人難以忍手。

不 過,近日App Store就出現一場疑似呃錢的風波,內地一位姓毛(未知他跟五毛分子是否有關係)的程式編寫員,就推出一個所謂的超級手機號碼追蹤器,聲稱憑對方電話號 碼就可以知道對方行蹤,於是不少貪得意用家,排隊都奉上1.99美元給他,結果當然是程式根本做不到聲稱的功能,不少人怨聲連連,紛紛投訴被騙,似乎當有 內地公司進軍App Store後,就連內地有些人推出的程式都名不副實,把騙財之風一併帶入。

被騙的消費者當然想獲退款,奈何卻似苦無出路,台北市政府更收到太多不知如何的退款投訴,於是連忙致函蘋果及Google,要求這兩間公司在15天內訂立退款機制。

可 能不少用家都不知道,查實App Store是有退款機制,老紀就有親身經驗,有次因手痕買錯app,最後只得申請退款,方法是在iTunes中選擇「購買歷史」,然後找回想退款的app 之賬單,再在報告問題中寫下不滿原因,然後告知蘋果,蘋果工作人員研究後,便會作出回覆,故像今次的「騙案」中,大家不妨把握30天的時限向蘋果上報,老 紀估計可獲退款的機會甚大,但亦同時反映蘋果有必要加強宣傳,以免大家誤以為蘋果App Store是貨物出門不設退款。

至於 Android Market方面,退款既是較簡單,卻又可說是比較麻煩,因為在買app後15分鐘內,即可透過Android Market按退款制獲全額退款,然而當15分鐘後,如想退款便要自己寫電郵給開發商,至於如果遇上今次的「追蹤app」,老紀幾敢肯定,開發者才不會作 出處理,故谷歌實在需要加強Android Market的退款安排。

2011年6月2日

「敗犬」的真相

《信報》2011年2月19日
蘭開夏道
王迪詩
 
(前略)
 
在Sam 那幸災樂禍的笑聲背後,我感受到他對「剩女」和「敗犬」的鄙夷。「敗犬」源自日語,維基百科引述了日語辭典對「敗犬」一詞的解釋:「鬥爭中失敗,夾着尾巴 逃跑的狗,引申為在競爭中失敗退場的輸家。」2003年,日本作家酒井順子出版了《敗犬的遠吠》,以「敗犬」自嘲,認為三十歲以上的單身女性就像喪家之犬 一樣遭人排擠。
喪家之犬。So you see,三十歲以上仍未嫁出的女性,社會地位比援交少女還要低,至少我從未聽過有人把援交少女說成「喪家之犬」。Sam在冷嘲熱諷的同時,也許忘了大除夕 的夜晚,是Angela在公司裏一個人趕起那份招股書;我不願意到上海開會,是Angela甘願頂上;我的Blackberry在平安夜震個不停,我一邊 與朋友們喝酒一邊收到Angela的電郵。香港的經濟,沒有特首也無甚影響,但沒有「敗犬」肯定即時崩潰!
焗住事業有成
社 會大眾為何對「敗犬」如此苛刻?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條路是這些女人自己選擇的,亦即俗語說的「自己攞嚟」。大部分人認為中女之所以弄至嫁不出的田地,是因為 她們選擇了把青春獻給事業,待三四十歲事業有成的時候,才醒覺自己已經錯過了拍拖的黃金時期,人老珠黃想尋找愛情?Sorry baby,it's too late。
這裏有兩個關鍵字──選擇。人們以為是「敗犬」選擇事業而放棄愛情,這絕對是個誤會,事實並非如此,至少我親眼所見的並 非如此。大部分「敗犬」之所以事業有成其實都是被迫的,她們並沒有選擇事業而放棄男人,而是由盤古初開,她們就從來沒有男人埋過身,就連二十多歲的時候也 沒有,更遑論人老珠黃的時候,讀書時有過puppy love已經非常幸運,可恨這些戀愛小豆苗卻經不起時間考驗啊。
假如可以選擇,我保證這些女人會連滾帶跳地撲過去愛情那邊,而不是在辦公室朝八晚十二。換句話說,人們以為「敗犬」選擇事業而放棄愛情,真相卻是她們焗住事業有成!
也許你會質疑說,hey Daisy,不會吧,三四十歲以後找不到男友不足為奇,但二十多歲還很年輕,又擁有大學以上的學歷,怎可能從來沒有男人追求?沒有就是沒有。我親眼見過無數這樣的女人:不算漂亮但也並不醜,性格很隨和,卻從來沒有男人追求過。
我 認識一個女會計師Jennifer,三十一歲,中大畢業後再到美國讀了碩士,八級鋼琴,考了潛水牌,喜歡運動和音樂,並非那種古板的老姑婆,但她自從大學 畢業那年跟男友分手以後,足足十年未發過市,試問人生有幾多個十年?每年情人節、平安夜、大除夕這些浪漫的日子,Jennifer只能躲在辦公室裏扮忙, 又或匆匆趕回家吃杯麵,以免碰見街上一雙一對的情侶自慚形穢。
What's wrong with Jennifer?問題根本不在她身上,而在於男人的供應量。香港男人不夠分,連結了婚的男人也不夠分,我把這稱為「時代的悲劇」。香港男人的供求,就像 香港奶粉一樣嚴重失衡。港女沒有因為部分奶粉有毒,就怕了永遠不吃奶粉。她們耐心地尋找合適的奶粉,對奶粉懷着合理而務實的期望,但求吃了不會暴斃已經心 滿意足。然而,港女依然搶不到奶粉,因為香港來了大批「自由行」。
女子無才便是德
我們祖國最多是什麼?除了 錢,就是人。大陸有很多人,包括女人,內地佳麗多如恆河沙數,港女二十五歲就以為自己很年輕,很有競爭力,在祖國卻通街都是十八九歲的少女,鬥年輕?你憑 什麼?二十五歲以後還有男性追求的香港女人,只有三種可能性:一、相當漂亮;二、性格特殊地討人喜歡;三、前世救過很多人。
除了內地佳麗, 更強勁的競爭對手是香港一批二十出頭的女孩,儘管她們的學歷只是一般,亦非專業人士,但因為青春煥發,也很受高薪高學歷的男士歡迎。有時學歷低反而更好,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說話,現代男性雖然嘴巴上否認,但其實一直懷有這種思想。大富商娶餐廳女侍應這種例子,在世界很多地方都出現過。有人覺得那麼懸殊 的身份地位,怎可能會幸福?我是不同意的,我不認為人有階級之分,最重要是兩個人能否溝通,兩人的成長和文化背景、價值觀等等,是否足以令兩人有能力彼此 欣賞和理解對方,但這只是我作為女人的想法,對一些男人而言,溝通並不怎麼重要。
另一個嚴重誤解是以為「敗犬」眼角高,看不起男人賺錢比她 少職位比她低,就算有男人追求也吊高來賣,最終落得「喪家之犬」的下場,但真相卻是「敗犬」一點也不眼角高,她們只是無從結識其他背景的男人。譬如說,一 個三十歲女會計師假如不介意嫁給地盤工人,難道她可以衝入地盤大叫「娶我吧娶我吧」?她有什麼途徑可以結識地盤工人呢?沒有。就算她去地盤扮偶遇,地盤工 人只會以為這個女人有病,堂堂會計師,怎可能看上一個搵朝唔得晚的地盤佬?
所以嘛,現代女性的伴侶一般就只有同學和工作夥伴兩種對象了,除 非讀書時已mark住一個男友,畢業後又能用鉸剪腳箝住他的脖子直至他答應娶你,否則工作上結識的同事和行家,幾乎成了拍拖的僅有對象。再以 Jennifer為例,她所能結識的男性就只有會計師、律師和bankers,而這三類職業的男人都不會看上Jennifer,他們寧願選擇二十出頭的可 愛女秘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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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掉港孩



下班回家,前面的婦人穿得隨便,帶著個剛放學的小丫頭,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身校服裙,身子不高,不過一米多,看來只有二、三年級,纏著媽媽嬉笑,活潑得很。

小丫頭本在我前面活蹦亂跳,但一見媽媽轉身到大堂內側取信,想也不想就閃身跟著,我大步而行走向大堂前方等候電梯,耳朵塞著耳筒,可是卻傳來吱吱喳喳的尖嫩童音,起初聽得不真切,後來只見眼前硬生生的插進一個細小的身影,幾乎指著我喊道:「媽咪!她插隊!有個女仔 (女生)插隊! (她真的不是用 有個姐姐而是有個女仔”)明明我先來的!她插隊啊!」

稚嫩又尖銳的嗓音響徹雲霄,連續不斷地轟炸我的鼓膜,令人煩躁得忘了顰眉,因為多少有點難以置信,我還在思考小丫頭歇斯底里指責的是誰。

然而儘管她聲嘶力竭,還是引不起媽媽的注意,用橡皮圈束了蓬鬆長髮的中年婦人慢條斯理地移動,拖著臃腫的身軀低頭看信,充耳不聞,事不關已。

「叮噹」電梯來了,大家魚貫而入,小丫頭急得跺腳,扯大嗓子道:「她插隊啊!別讓她進來!我才是第一個來的啊!媽媽!」

她的母親低聲嘀咕,敷衍完了又再檢視信件,惹得小丫頭不滿地乾瞪著我,嘴裡仍然不依不饒,演活了祥林嫂,咬著埋怨與忿懣的尾巴不放,嚼了又嚼,反覆吞吐,直把人迫得眉頭緊瑣才心滿意足。

我不動聲色地瞄向她的小腦袋,正好對上她的戾目凶光,彷彿我不是一個陌路人,而是她的殺父仇人。

母親的置若罔聞沒有令我驚訝,畢竟早已看慣這片土地的父母如何一手翻云一手覆雨──他們既要揠苗助長,又要助紂為虐。尚在襁褓之年童真已經油盡燈枯,你絕不能看輕現在的小孩子,牙牙學語已通曉英語、日語、西班牙語,更別說媲美十項全能的「興趣班」。可是所謂的權利,是責重的「衍生產品」,當父母要他們背負偽競爭時代的重擔,孩子便懂得以大人的目光衡量這個令人疲累的功利世界。

小丫頭的錙銖必較令人難以釋懷,她的暴戾、焦躁、狠勁不過像你、我、她的縮影。每時每刻都瞄準自己和他人之間的界線,一旦被侵犯了領土和權利,便要如炸了毛的貓,心存不安死死苦守,惶惶不可終日。

小孩的學習能力很強,尤其是模仿能力。他們小小的身軀裡擠滿了成人世界的危機感、勢利與橫行無忍,日復日膨脹起來,我彷彿聽到焦躁尖銳的童音,那是爆炸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