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5日

上流竊港者

在尖沙咀的餐廳內我徐徐問道:「你認同日本是個下流社會嗎?」


友人貴為早稻田法律系的天之驕子,想了幾秒,認真回答:「算是吧?不過那是因為老一輩不肯走,卻要我們供養著,讓他們拿著與工作量不成正比的人工……上流社會幾乎沒有年青人的位置了。」
日本一項調查發現,53.8%受訪日本學生不想將來出人頭地,他們大都安於現狀。儘管有時候守柔不爭才是大智慧,但衛道之士免不了跳出來指責年輕人的不知進取。每個時代都會有世代鬥爭,老一輩對年輕人總有說不盡的牢騷,比如日本社會學家三浦展的著作──《下流社會》。
有不少人斷言香港社會也出現了「中層下流化」,然而所謂的「下流」,不單指客觀環境令社會踏進M型社會 (上層和下層人數增加,中產反而減少),更重要的是指責現在的青年缺乏往上流的意欲,因為他們在相對富裕的成長,失去了勤奮上進的動力,所以整天渾渾噩噩,以至消費能力、學習意欲、生活能力等等都低下,簡單而言,就是要過很hea的人生。

這種論調並毫不陌生,香港年輕人被踐踏得一無事處,做事馬虎、沒有拼勁、唔得話頭醒尾……這時候,拿出「相對富裕成長論」來解釋,接著再數數他們的不是,然後可以哈哈笑著收工,阿們。

按這個邏輯,老一輩窮其一生追求富貴榮華,但富裕帶來的竟然是社會生產力下降,新一代質素集體倒退?上一代的香港神話當真只因他們「窮」?

我們這個地方
好奇怪,總愛質疑別人為什麼吃不了苦,而不去問為什麼要吃苦。Philip Brady說:「我勤為農夫,成就我的兒子當上律師,好讓我的孫兒成為詩人。」人要活得自由,得先不用為五斗米折斷了腰。上一代辛苦一輩子,原本是為了後代活得更愜意,讓他們騰空雙手,追求為口奔馳以外的生活。我們應當感恩,因為前人造就了令我們可以「發夢」的物質條件,但是他們因為手裡緊緊抓住鋤頭而不能理解新一代的世界,所以以嘲弄和指責,認為能夠白手興家全因自己的能幹,足以証明後輩應該遵從他們的話,違背他們的價值判斷都是不應該的,而且注定失敗得灰頭土臉。

所謂適者生存 (
survival of the fittest),社會的成功者不一定是the best,他們只是呼應時代的the fittest。如今手握大權的「五十後」、「六十後」,其中有不少看不順眼年輕人要求香港「獨立」(其實只是要求中共找數,履行自治承諾),儘管他們的理據既無力又混亂,但不得不承認他們正好趕上了時代的步伐,這一代戰後嬰兒,可以享受三十年的繁榮時光,因為他們「前面沒人[1]」,是第一批受好教育的華人,趕上了戰後的經濟起飛,加上中國的鎖國,香港成為中國的世界窗口,讓這彈丸之地在時間與空間的夾縫中創造了經濟奇蹟。換言之,在那個美好的時代,即使你缺乏「流利的兩文三語」、「批判思維」和「創新思維」(就是他們現在對年輕人的批評),只要你做好買辦工作,不用擁有卓然識見,也不難飛黃騰達。

曹仁超在Milk的訪問說:「我們那時是搵食艱難、發達容易;現在社會是搵食容易、發達艱難」,後來他們發明了一個地產遊戲,這個遊戲「隊冧」了殖民地時期的鬼佬,他繼續說:「每一代人都要找突破點去隊冧上一代,你們這一代人連找破綻都不去想不去做,又如何突破呢?」

然而,我們這一代人還找不到突破點,不為別的,只因我們忙著維繫現況,才令社會不至於在上一代的一連串賣港行為中變質,這個目標雖然卑微卻異非常費勁。
建制派的政棍固然不用說,就連以公帑支薪的政府官員都是一副奴才相,別人看了也覺難堪。竊港者諸侯,居於要位之賣港者眾,他們用個人的更上一層樓,換來一堆違反常識的爛攤子。
權貴刻意為之,令香港從內部開始腐爛崩潰,這裡慢慢「轉型」變成為新宗主國臣民服務的「國際」城市。

警方對付本地示威者寧枉勿縱,但對新宗主國的臣民卻細心呵護,屋苑內出現「習近平去死」的字句,竟然需要出動重案組調查,他們對大陸旅客的惡行也一一包容,結果是愈來愈多大陸旅客因爭執襲擊港人;政府在
2003年開始放寬非本地學生限額,令本地大學充斥中國學生,本地學生入讀大學的比率近十年都維持在約18%的低水平,但「非本地學生」的人數卻由不到1%增至10%20%,研究院更是重災區,由原來七成本地生,淪落至七成名義上是「國際生」的大陸學生,政府一方面用本地資源培養愈來愈的中國學生,另一方面對本地教育一毛不拔,甚至推出毫無章法的教育政策毀掉了一代人;2003年開始的自由行在2009年演變成一簽多行,大陸旅客已是本港旅客的主體,然而客源單一化亦同時賠上香港的多元化,為了照顧這批「金主」,店舖由原來的百花齊放變成只剩下SASA和藥房,而且由於中共政府和偽香港政府的扭曲和宣傳,香港人在大陸旅客面前彷彿都成為了討一口飯吃的乞丐;湯顯明以破壞香港廉潔清譽為代價拜見中聯辦官員,卻不知道原來好戲在後頭,梁振英公然挪用公帑一億「賑災」四川,明知是進貢宗主國貪官的政治獻金,香港人都沒辦法阻止,甚至連「監察善款不會用於內地官員的社交活動和薪酬開支」的權利都被建制派議員否決。

陳冠中說:「(我們這一代)沒什麼原則性的考慮、理想的包袱、歷史的壓力,不追求完求完美或眼界很大很宏偉很長遠的東西。[2]」正如上文所說,適者生存,活得好的未必是the best,他們只是the
fittest,在這個最壞的時代,或許懂得逢迎崛起強國的才是識時務者。然而,若然放任為之,the fittest的標準很可能會「大陸化」,看看當今在中國橫行的商賈高官,堪稱無恥者無敵,那些僅存善良正直的人在官場商場幾乎活不下去,在歷史中劣幣驅逐良幣的例子還少嗎?

世界沒有所謂的「青少年問題」,少年人以至「港孩」問題的根源在父母,如果要批評新一代的不濟,例不如首先躬身自省成人世界出了什麼錯。當老一輩斥責八、九十後示威遊行太「激進」時,請想想是因為誰的政治冷感令香港議會如同廢物,年輕人不得不自己走上街頭?當老一輩數落新一代缺乏常識時,請想想是因為誰的自私無知令香港教育一塌糊塗?當老一輩看不慣年輕人的種種,請想想你們又為這裡做過什麼值得我們尊重?


[1]陳冠中:《我這一代香港人》,二OO五年,P6
[2]陳冠中:《我這一代香港人》,二OO五年,P8

3 則留言:

泓陞 說...

在下多年前的舊文,共享之。

http://flydreamcafe.blogspot.hk/2008/12/blog-post_26.html

http://flydreamcafe.blogspot.hk/2005/02/blog-post.html

泓陞 說...
此留言已被作者移除。
Atsuna 說...

thx for comment^_^